巫山曦云

包拯到C县的时候刚过十二点，他把车停在县中心的商业广场上，便按照打听到的地址去找崔明冲的养父母家。

这是一座山清水秀的小城，正中间是一条大河，其他建筑都沿着河的两岸分布，四处都是水网密布，路边的大树冠盖参天，在暑天里显得格外阴凉。

崔明冲养父母住的地方也正是在一条小溪边，是一座看起来极普通的二层旧楼，门前是一个不大的院子，外面是一条沿河的小路，河边则横着一棵不知什么时候被吹倒的大柳树，柳枝一缕一缕地挂在水面上，细细密密地环抱着一从悠闲的青萍。

包拯在河边找了块青石板坐下来，望向马路对面那道小小的门扉。

他们崔局长、崔师兄就是在这样沉静安详的地方长成谦谦君子，有满腹才华，身边伴着青梅竹马，直到他考上大学去了省城，识得了那些声色犬马和纸醉金迷，得了显贵岳家，又青云直上，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手握重权。

包拯并不明白权力和富贵究竟为什么会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他想起儿时自己也住过这样带个破旧小院的房子，地方偏僻却安静，因为用电灯费电，他便常常在院子里支张桌子，和公孙策一人一边写作业，时间一晃而过，他们长大，念书、毕业、工作。

而如今，他们谁都没有选择改变，公孙策看向他的目光干净清透，一如当年那个坐在他对面的少年。

或许权力也只是一块试金石，它就像是魔鬼递过来的那张契约，既可以选择和光同尘，也可以选择弃如敝履，一切只取决于内心深处的欲念。

包拯的手指停在微信界面的置顶聊天上，在语音通话的按键上停留了两三秒，慢慢吐出心口亘着的那口气，还是点开了键盘，又顺手拍了几张周围环境的照片一并发过去。

对面几乎是秒回：“已经到了？顺利吗？”

包拯回了一条语音：“嗯，都好，我打算进去打听一下情况，等下再跟你说。”

公孙策依旧是打过来一行文字：“好，千万要小心。”

包拯心里有一点难言的失落，但他盯了一会儿那几个字，微微皱眉。

公孙策这一次不知怎么的，有些过于紧张了。他俩常年在一块儿查案，公孙策最多只会在必要的时候提醒他一两句，很少婆婆妈妈地一遍又一遍地叮嘱，可这一次却一反常态，从他说出要去C县开始，前后跟他说了有四五遍小心，还再三吩咐他一定要当天去当天回，绝不能在C县留宿。包拯来的一路上都在想这件事，觉得大概是因为崔明冲是他顶头上司，公孙策怕他这样私底下调查，万一被发觉，会很麻烦。

另一件奇怪的事是公孙策竟没陪他来，早晨他们分手后，就搭了展昭的车去了公安局，问阮文浩和向天问的案子去了。

聊天框上没有再跳出“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包拯便收起手机，深吸了口气，上前敲了敲门。

里面很快有人过来应声，院门轻轻开了，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是？”

包拯微笑：“阿姨，我是社区里的，咱们街道抽中的检查，今天过来就是想调研几个问题。”

老太太果然没有起疑心，回头喊了一声，便开门请他进屋。

包拯趁老太太进去里屋喊她老汉的时间打量了一番这间屋子，客厅里放着的电视机还是二十来寸的，底下的电视柜里头放着一台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影碟机，柜子上头摆着一个中等大小的录音机兼收音机，处处都透露着陈年的沧桑，和崔明冲现在住的那套富丽堂皇的顶跃就像是两个时代的镜头，一者色彩鲜明，另一者却犹如黑白默片。

里屋很快出来一个老头，他费力地弯下腰听老伴儿轻声说了几句，点了点头，带着小心翼翼的笑容坐在包拯对面，局促地推过来一杯茶。

包拯捧了茶杯在手里，斟酌了一会儿言辞，才客气地开口：“大爷，您和大妈住在这儿有多久了？”

老头想了想：“有三十多年了，我们是刚刚结婚的时候搬过来的，就一直没动过了。”

“您这房子就您老两口住吗？孩子们呢？”

老头脸上的笑容凝滞，皱纹缓缓垂出一个拱形的弧度，小声回答：“我们没有福气，只有一个女儿，十年前就丢下我们老俩口，去了。”

老太太早已经听不过耳，捂着脸进了房间。

饶是包拯做过心里准备，也还是心里一酸，但还是得硬着头皮接下去：“是怎么回事？”

老头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一层泪花：“那年夏天，她跟……跟一个人在溪边说话，后来一不小心，就掉下去了，没赶得及救。”

“跟谁？”

老头有点狼狈地低下头去，又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包拯抿了一下嘴唇：“听说您家是还有一个养子？是不是跟他？”

老头猛地抬起头来，大声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老汉从来就没养过儿子，从来就没有！”

包拯不料他对崔明冲如此抵触，便也不好再提，寒暄了几句，便告辞出来。

他并不急着离开，而是在附近转了转，偶尔遇到在溪边乘凉的老人家，就上前攀谈几句，倒是人人都还记得这家人曾经收养过一个优秀的男孩，对云霜的死，说法倒也差不多，都说是失足落水。包拯想了想，又联系了公孙策父亲的前任秘书，托他想办法查查当年的案卷资料。

他沿着小溪慢慢地走着，到目前为止，云霜的死虽然和崔明冲暂时和扯不上直接关系，但至少云霜在落水之前，是和崔明冲在一起，只可惜年深日久，他们谈话的内容恐怕是没法获悉了，也不知道跟云霜的死究竟有没有直接关联。

目前的调查结果仅止于此，包拯便暂时把这件事抛开，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上面是他从展昭给的周八金档案里抄出来的四个他在C县的住址。他逐个把地址输入手机导航，想着由近到远逐一去走访一番。

头三个都是小区里的地址，在C县的新城区，离他所在的地方有点儿距离，最后一个只是一个门牌号 ，包拯把它输入手机，看了看定位愣住，连忙奔到溪边，往对面一看，果然看见了地图上显示的那家杂货店，隔壁有一栋青灰色的二层旧居，他连忙找桥冲到对岸，只见门上挂了一把黑色的铁索，锁上锈迹斑斑，显然是已经许久没有人住了。

包拯往前走了几步，站在水边，从他这个角度，可以清楚地看见云霜的家。

正在这个时候，手机响了一声，包拯低头打开，发现是C县办公厅主任发来的一条短信，简短地交代了一下当初云霜落水而死的调查结果，包拯迅速读了一遍，心跳微微加速。

他攥紧手机，三步并作两步往停车的方向跑。

他不需要再去其他地方了，他想要找的关联，已经找到了。

坐回车里，他第一件事就是给公孙策打电话，那边接得很快，“喂？”

包拯一路跑回来，气还没大喘匀，喉咙里全是血味，一时间只顾呼吸没顾上说话，就听到公孙策在那边急道：“包拯？出什么事了吗？”

包拯连忙道：“没有，我没事，就是跑的太着急了，我查到了点东西，你晚上有时间吗，出来说说？”

“行，”公孙策想了一下，“要不在你办公室说说吧，那里不会有人。”

包拯原想是等自己回去了恰好是晚饭时间，正好便讨论案情顺便把晚饭吃了，然而公孙策挑的这个地方他却也没什么理由反驳，只得道：“那也好。”

公孙策道：“那我等你，不管查到什么，你谁都先别说，回来了就直接去单位，下高速了通知我，我也过去。”

下午回程的高速意外地有点堵，等包拯赶回城，已经是华灯初上了，他在通过高速收费口的时候给公孙策发了条微信，便径直往检察院大楼去。

下班时间已过，整个大院里都没什么人，包拯停好车，到楼下的小店打包了两碗馄饨，提着袋子站在大门口等人。

公孙策是打车来的，包拯看见他在马路对面下车便朝他招手，公孙策冲他笑了一下，急急忙忙地要过马路。

包拯极少见他这种着急忙火的样子，在心里暗笑，扬声冲他喊：“别急，你看着车。”

正在这时，路口的红灯开始一闪一闪，领头的一辆车似乎很着急的样子，不等倒计时完全结束，就冲过停车线疾驶而来，公孙策听见声音侧过头去，却被车灯刺得眼睛都睁不开，下意识地抬手去挡了一下，脚步也随着停下来。

来车却丝毫不减速，反而加了一把油门，对着马路中间孤零零站着的人直冲过来，包拯此刻已经反应过来了，眼看近在咫尺，连先喊一声也顾不上，身体已经冲了出去，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把拉住公孙策，连搂带拽往自己这边扯，片刻之间，那辆车便呼啸着从他俩身边掠过，扬长而去，公孙策毫发无损，包拯却闪避不及，被倒车镜狠狠地硌了一下肋骨，疼得弯下腰去。

公孙策愣愣地站在那，直到随后而来的车等得不耐烦了不住地按喇叭，才猛地惊醒过来，连忙拉着包拯到路边：“怎么样？有哪里伤到吗？我这就叫120，我……”

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包拯此刻已经好些了，抬手按下公孙策准备打手机的手攥在手心，借着他的力喘着气慢慢直起身子来，只见眼前人脸色唇色都是惨白，嘴唇微微发颤，显是惊魂未定，眼睛还在往四下瞥着，似乎是生怕还有什么事要发生。

“到底怎么回事？”

公孙策勉强笑了一下：“没什么，没事。”

包拯联想到他一整天都在挂在嘴边的“小心”，心头一阵火起，指着马路道：“什么叫没事？都敢在检察院门口明目张胆地对你动手了！刚才要是我没在，你就已经……”他哽了一下，肋骨上的撞伤又疼起来，他忍不住伸手扶了一下，公孙策眼尖，连忙问：“你伤到哪里了？要不要先去医院？”

包拯阴着脸拂开他的手，公孙策愣了一下，不自然地撇开头，道：“还是先进去，回办公室再……”

包拯抱着臂盯着他：“你打算告诉我多少？”

公孙策急了：“你就不能当这是个意外吗？真的没事。”

包拯怒极反笑，拉起公孙策就往停车场里走，他拉开副驾，不由分说把人推进去，自己进了驾驶室，直接锁了车门，公孙策不明所以：“干吗？”

包拯面无表情：“你就这么想赢我？”

公孙策别过头生硬道：“别这么自以为是，跟这没关系。”

包拯握紧了方向盘：“那就是你打算跟我撇开关系。”

公孙策被他噎得无话可说，声势便跟着弱下来：“也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好。”包拯从后视镜里扫了他一眼，倒车出门。

路是十分熟悉的路，转过第一个路口公孙策就有些不安起来，他有点僵硬地别过头去看包拯：“是去……”

包拯简短地点了一下头：“回家。”

TBC

焦头烂额的十二月终于快要过去了ToT后面应该能有多一点时间更文_(:з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