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曦云

重新站在熟悉的门扉前，包拯才豁然有种被泼了一盆冷水的清醒感，他悄悄回过头扫了一眼被自己硬带回来的人，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公孙策自问清了目的地就开始沉默，只在下车的时候有过一点犹豫，便被他拽下来，带进电梯。

包拯想了一遍这些天以来所有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得到的回应，自问还没有能把人领回家的立场，迟疑了片刻，还是松开了抓住公孙策手腕的手，问了一句：“要进去吗？”

公孙策揉了揉手腕，包拯眼见他微微抿起嘴唇，心脏都跟着重重一跳。

公孙策冷冷地说：“你不开门怎么进去。”

包拯呆了半刻，连忙低头去翻钥匙。

公孙策抬手按开客厅的顶灯，望着熟悉的摆设，与从前并无二致，甚至连他先前看了一半的书都还扣在沙发边的茶几上，就仿佛这间屋子的主人不是出国半年，而仅仅是出门上了个班，入夜便会回来接着生活。

他站在原地看了半晌，问包拯：“你不住这？”

包拯正在给他拿拖鞋，闻言“嗯”了一声。

公孙策侧头看了他一眼，又猛的收回目光，低着头走进去。

包拯伸手拦了一下：“你等等再坐，好久没打扫了。”说着就拿了抹布进了卫生间。

公孙策被他这一说，倒不知道自己该干点什么了，索性进厨房去烧水。包拯在卫生间里洗着抹布，听见外面烧水壶呜呜的响声，忽然之间感到一股酸意直冲鼻腔。

公孙策走的那天，他正在处理上一个案子的收尾，忙得天昏地暗，公孙策也够狠，连递话的人都没找，而是直接让他在工作群里看那条冷冰冰的请假消息。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看到那条消息时在做什么，只记得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整个人仿佛被刀子一劈两半，却没有痛觉。他那时还没提拔，一抬眼还能看见对面办公桌上那些处理了一半的公文，吃了一半的零食，泡了一半的茶包，怎么能相信先前还坐在这与自己言笑晏晏的人已经头也不回地飞往大洋彼岸。

他在很长时间里一直以为，自己的人生里再也不会有那些来自家和爱人的最寻常的琐碎温暖与人间烟火。

直到刚才那一刻公孙策踏进家门。

包拯擦了一下鼻子，关上水龙头。

客厅里公孙策已经寻出了他们俩的杯子，见他出来，撇了撇嘴嫌弃道：“你跑哪儿住去了啊，家都不回，你看，都落了好多灰。”

包拯挽起衬衫的袖子低头干活：“在附近随便找了个地方。”他略微一顿，悄悄扫了公孙策一眼，“你回来就好了。”

公孙策怎么听不明白他的意思，低头倒水抿了一口，小声嘀咕了一句：“浪费钱。”

包拯微笑，他瞧着公孙策像只离开领地许久的大猫似的在屋子里巡视，偶尔动一动物件，又转身去冰箱翻他那些宝贝茶叶。

包拯叫住他：“大晚上的，别喝绿茶。”

公孙策不太甘心地关上冰箱抽屉，一眼扫到底下的速冻饺子，看了看保质期，回头问包拯：“你吃晚饭了吗？”

包拯这才想起来先前打包的晚饭早就在慌乱中牺牲了，这会儿一切安定下来，才感觉到饿。他摸摸肚子，对公孙策道：“等会儿我来吧。”

那厢公孙策却已经熟练地翻出煮锅加水打火，斜了他一眼：“干你的吧。”

他娴熟的动作看得包拯都愣了：“什么时候学的？”

“一个人在国外住了半年总得会点，”锅里的水慢慢滚起了气泡，公孙策把饺子倒进去，用勺子轻轻地推着，哼了声，“而且也不难嘛，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包拯久不见他这般骄傲飞扬的神采，不觉也跟着弯起嘴角，忽然想起一事，迟疑着问：“陆湘湘，她……”

公孙策言简意赅：“她也忙，偶尔来看我而已。”

他答得平淡，包拯听着先是暗暗松了一口气，慢慢回过味来，心里却漫过一丝酸楚。公孙策在国外的生活他没有过问，也无从了解，只是凭感觉猜测，有陆大小姐相伴左右，自然该是事事顺心如意，然而此刻窥见些许片段才蓦然惊觉，一切并不与他想象的一样。

他快步走进厨房，公孙策给他吓了一跳：“干嘛？”

包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来这半年病痛在身，活动不便，又独自身在异国他乡，没有贴心人照顾饮食起居，公孙策的日子也过得并不舒心。这些本该都是身为男友的他的责任，可他就那样找了借口撒手不管，不闻不问，到底是何德何能能得这人一个原谅。

满腹羞惭令他无话可说，只得用力把人往怀里揽了一下，又挨了公孙策一个白眼：“有病。”

锅里的饺子在这时候翻腾起来，公孙策忙挣开他去点凉水，头也不回地道：“你要没事就去把餐桌收拾一下，等会儿要用。”

包拯瞥见他通红的耳根，不敢揭破公孙公子那一戳就透的脸皮，连忙应了一声出去了。

吃过晚饭，包拯把餐具收拾进厨房去洗，公孙策帮不上忙，便回客厅随手抽了本书来看，没过一会儿包拯洗完碗出来，在他身边坐下，探头过来问：“看什么呢？”

公孙策翻到封面给他看，只是本普通的杂文集，包拯把书从他手里抽出来：“别看了。”

公孙策有些不满：“哎，你等我把这篇看完。”

包拯道：“明天再看吧。”

他的言语中还带着一些若有若无试探的味道，公孙策撇了撇嘴，也没有再坚持。

包拯将书扣在茶几上，花了一会儿时间清理思绪，思索着从哪里开始说起。

公孙策看见他脸上的犹豫神色，叹了口气：“包黑炭，你也别憋着了，想问什么就问吧，但先说好，我只能告诉你我有权限说的，这些事背后的牵扯面太广，你应付不来。”

包拯揽上公孙策的肩：“所以这就是你不肯让我查的原因？”

他俩久不这样亲昵了，公孙策有点不习惯，把脸往另一个方向挪了一下，埋怨道：“你这个一根筋的脑子，明知道事情复杂，干嘛还要搅进来？本来刚好结案移交到我这里，你能撇得干干净净。”

包拯摇摇头：“你知道我不可能不往下查，而且现在我已经知道你有危险，更加不会在这种时候撒手不管，还是先说说今天的事吧，到底是谁想对你动手？”

公孙策斟酌了一下语句：“是哪方面的人，我不说你应该心里也有数。”

包拯心知是庞副省长一系的人，倒不惊讶，只皱了一下眉：“我不明白，明明一直都没什么动静，他们怎么会突然丧心病狂到对你动手，你是又查到了什么关键线索？”

公孙策摇头：“有是有，不过我不能说。”

“那这件事，也跟崔局有关吗？”

公孙策无奈道：“你就不能不调查你的顶头上司吗？不知道有多忌讳？”

包拯只当没听见他这句苦口婆心的劝，转开了话题：“今天我去C县查到的东西，要不要听一听？”

公孙策这才想起来包拯在电话里提到过他在C县有所得，一时好奇心都被勾起来了：“你都查到什么了？”

包拯也没打算卖关子，当下仔细把调查过程说了一遍，公孙策听得入神，待到他讲到最后一节的在云霜家对面的周八金旧居时，迫不及待地插口问：“你的意思是，周八金也许看到了云霜和崔局谈话的过程？”

包拯道：“我也这么想，所以才拜托了你父亲的哪位老下属去查，这是结果。”他说着，划开手机，把下午收到的短信拿给公孙策看。公孙策一字一句地细细读着，神色越来越震惊，抬起头看向包拯：“他竟然是云霜失足落水一案的证人？”

包拯道：“失足的结论，就是根据他的证词定的案，第二年崔明冲结婚，周八金就开始发家，这背后肯定有问题，不可能这么凑巧。”

公孙策沉默了一下：“云霜不是失足落水。”

包拯点点头：“而且一定和崔明冲有关。”

公孙策震了一下，抬起头与包拯对视，两个人的脸上都有些茫然。他们谁也没想到，这桩事查到最后，竟然不是一件普通的贪渎案，还牵扯出了人命。

包拯轻轻呼出一口气，只觉得有些无形的东西压在自己肩上，令人喘不过气来。他不想再说，轻轻摇了一下公孙策：“你今天去看阮文浩他们的案子，怎么样？”

昏黄的灯光下，公孙策的脸色有些异样的白，他轻声道：“是醉酒坠江。”

包拯“啊”了一声：“真的是意外？”

公孙策按了一下他的手，摇了摇头：“别问了，包拯，你别问了。”

他满脸都写着这事有问题，可包拯也知道他一旦下定了决心，就不会再说什么，只得把疑问咽回肚子里，小心翼翼地道：“要不今天就别去陆湘湘那了吧？路这么远地方又偏僻，太容易出事了。”

公孙策转脸看向他。

包拯躲开他的目光：“我没别的意思，我可以去我租的公寓。”

公孙策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打量了他一会儿，包拯被他看得浑身发毛：“怎么了？”

公孙策摇摇头，叹了口气：“没什么，就觉得你这个黑炭头还真是块木头。”

包拯有些不明所以，他看了看时间，边起身边道：“那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

公孙策噗嗤一声笑了，一把拉住他：“你是不是傻啊，真要走？”

包拯不解，想了一会儿才试探着问：“那我留下？”

公孙策抱着臂哼了声：“你爱走就走，问我干吗。”

直到洗漱完睡在同一张床上，包拯还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公孙策正倚在床头看书，见他上来便合上书道：“关灯。”

他脸上有着淡淡的倦色，包拯知道他是今天遇险之后精神高度紧张，这会儿放松下来便累了，便依言按掉顶灯，屋子里瞬间暗了下来。

包拯规规矩矩地躺着，身边微微的凹陷和热度让他清晰地感受到身边人的存在。黑暗能给人增加些许勇气，他知道公孙策也还没睡着，只是搜索枯肠，明明有一肚子的话，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才好。

没想到反而是公孙策先了开口。他把脸朝向包拯相反的方向，隔着纱帘望向天边的弯月，轻轻嘀咕了一句：“上次查案，是我急躁了，我不应该迁怒到你，对不起。”

包拯没料想他竟会先道歉，怔了好一会儿，胸口顿时仿佛堵上了一层又酸又涩的东西，他用力扣住公孙策的手，摇头道：“没有的事，是我应该说对不起，”他想起那半年的彷徨，声音都在发颤，“我还以为……”

公孙策“嗯”了声，自然明白他没说完的话，安静了会儿才道：“刚刚出国的时候，我是真的想过干脆分开算了。“他感到包拯握着他的手蓦然加力，便伸手过去拍拍他的手背，“但是后来又想，你包拯从来都是这个样子，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又何必跟你置这个气，我喜欢你、佩服你的，不也就是这个吗，如果你不这么一根筋，你还是包拯吗？后来慢慢看开了，就不怪你了。”

许是回到了熟悉安稳的环境中的缘故，他说得十分安然，包拯的情绪便也被安抚下来，忽然想起先前的郁结，小小地抱怨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调职？”

公孙策哼了一声：“想要我给你当下属？想的美。”

包拯黑暗里忍不住弯起嘴角，心里一片柔软，他靠过去，轻轻揽住公孙策的腰，小声问：“搬回来住吧。”

公孙策睨了他一眼：“你不是在外面还有租房子吗？干脆等到期了再说吧，省得浪费钱。”

包拯急道：“我明天就去退租。”

公孙策笑得整个人都蜷了起来，“行，那就明天。”

TBC

终于可以谈恋爱了！！